导读
习近平总书记指出,历史文化是城市的灵魂,要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好城市历史文化遗产。自1982年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,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制度已走过40个春秋。
40年来,我国历史文化保护制度不断完善、理念不断提升、力量不断壮大,保护对象不断扩充,保护利用工作经验不断丰富。
40年来,一大批千年名城的守护者,秉承情怀与责任,发挥专业与技术优势,探索出了众多原创性、全局性、可复制、可分享的名城保护实践经验,留下了一段段难忘的回忆。
值此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制度建立40周年之际,中国城市规划学会推出“规话名城”专栏,该专栏为学会历史文化名城规划学术委员会发起的征集文章,讲述学委会委员们守住变化中“不变”的文化根脉的故事。
作者 | 田银生 中国城市规划学会历史文化名城规划学术委员会委员,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
我因为在高校工作,所以对城市更新发展和历史文化保护的理论研究是中心工作,又因为我们的专业特点,所以又希望理论能很好地应用于实践。把两者有机结合起来是我一直的追求。广州这个既古老又现代的历史文化名城,为我提供了这样的机会。
康泽恩城市形态学是国际城市形态研究的一个重要流派,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考察城市形态的来龙去脉,城市历史文化保护是它的一个重要实践应用领域。2008至2009年,我有机会到英国伯明翰大学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合作研究,跟随康泽恩城市形态学的泰斗Jeremy Whitehand教授进行了系统的学习。回国以后,开展了很多中国城市的案例分析以及与英国城市的形态对比研究,在理论上形成了一些认识。但如何把理论研究应用于实践一直没有大的突破。
2013年,我获得了广州从化温泉镇更新整治规划的机会,系统思考了城市形态学在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中的应用问题,有了一些心得体会。
温泉镇位于广州中心城区东北约70公里处,有世界级的珍稀温泉,据说这种品类的温泉在世界上只有两处,一处在此,另一处在瑞士的巴登。因为优质的温泉水,温泉镇历史上经历过几次大的发展,第一次是民国时期,达官贵人修建了许多别墅。第二次是新中国成立初期,修建了高规格的政府接待所,接待了众多国内外政要及知名人士,据说,当时曾有过把这里建设为“夏都”的想法。第三次是改革开放以后,各类开发建设有如雨后春笋。经过以上过程,温泉镇积淀了丰富的建筑遗产。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温泉镇,是因为在课本上学过杨朔的《荔枝蜜》,写的就是那里。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,多年以后能与之结缘。
温泉镇堪称是岭南的一颗明珠,但正是在最后的一次建设高潮中,因为不当的建设行为,使这里的建筑环境问题越来越大,总结起来就是“旧的破了,新的乱了”。也就是老的历史建筑无人问津,不断破败,新的建筑因为没有规划控制,开发的强度过大,建筑形式五花八门,很不协调。再加上周边新温泉的开发竞争,使得温泉镇的整体状态急剧下降,陷入了萧条的状态。
对于这样一处兼具珍稀自然资源和历史文化的宝地,不能坐视它的衰落。于是,如何把这颗明珠重新擦亮成为上上下下都极为关心的问题,其中,在技术上要着重处理好保护和发展相平衡的问题。但是,由于长期而多变的历史过程,温泉镇不仅建筑形式复杂多样,产权状况也很复杂,分属于各种级别很高的企事业单位和个人等。这两个复杂性纠缠在一起,使得相关工作陷入十分棘手的境地,几届政府都想有所作为,规划也做了几版,但都不了了之。
接到任务之后,我意识到这个工作的重点在于破解这两个复杂性。这时,康泽恩城市形态学油然地给了我以启发,它的“形态区域”概念正是一种对复杂的城市形态进行结构性认知的方法,把城市肌体解析为马赛克似的板块,梳理出清晰的格局,进而为形态的处理提供简明的基础,使复杂问题简单化。恰与庖丁解牛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受此启发,我在“形态区域”的基础上提出了“管理单元”的概念。所谓管理单元,就是以形态区域为基础,再把产权状况纳入进来,形成一个个形态统一和产权明晰的空间板块,分别加以管理,如果用一个公式来表示就是:形态区域+产权区域=管理单元。这样的管理单元把形态和产权有机地统一在一起。在每一个管理单元内,因为形态统一,可以制订同一的管理导则,因为产权明晰,可以确定负责操作的主体。这样,每一个管理单元就可以成为“一种形态,一种导则,一个主体”的有机更新的基本单位。而不同的管理单元因为历史文化价值不同,可以分为保护、保持、整治、拆建等不同类型,这样,在整体上又实现了对城市文脉各个部分的不同处理方法,使得该发展的发展,该保护的保护,各得其所,保持文脉的新陈代谢和可持续发展。
按照这样的思路形成规划方案后,好像把一团乱麻理顺了,思路一下子清晰了,依据管理单元形成多个实施项目,由各个业主分别负责实施,但必须接受管理导则的约束。随后,政府起带头作用,率先从街道、河岸以及其它一些重要的公共建筑所形成的单元入手,进行更新改造或保护修缮。在政府的示范之下,很多单位和个人也纷纷行动起来,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取得了很好的效果。一方面,脏乱破旧的环境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善,另一方面,各个时期的建筑都得到恰当的处理,呈现出了规划中所希望的“历史卷书”的模样。一些长期关心温泉镇的老同志回来看后,激动地说:“老温泉有希望了!”
2014年,我又进一步把“管理单元“的理念应用在广州越秀区状元坊地区的更新改造规划中。这是一个有着700多年历史的传统街区,居住和商业曾经十分发达,是多项国家级和广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诞生地。但是,近年由于新型商业的冲击而状态低迷,破败不堪。如何使之重新崛起成了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规划的目标是打造“活力焕发的传统街区“。为了达到这个目标,一方面要求基础设施等的现代化,用于支持更为多样和高强的城市活动,另一方面还要保持和发展传统的形态风貌。只有如此,才能在广州乃至全国形成一个独特的有吸引力的地区。但与5平方公里的温泉镇相比,状元坊地区只有16公顷,为此,在这个规划中我们追求精细化的目标,力求使绣花式的微改造成为可能。在几乎调查了每一栋房屋的基础上,把整个地区划分为不同类型和级别的管理单元,形成了一个严整的城市文脉管理的体系。方案还根据建筑类型学的理论,提出了这个地区传统民居竹筒屋的现代化形式——新竹筒屋,以此作为核心的抓手,来统筹解决功能和形式、传统和现代等诸多的矛盾。状元坊地区的方案虽然还没有实施,但依托管理单元对这个地区未来的产业发展、形态处理、规划管理等方面的设想,都得到了同行的高度认可,启迪了思想,也为这个地区控制性详细规划的编制提供了有益的参考。
通过在温泉镇和状元坊的实践,我的体会是:理论和实践在工作特点和目标追求上有一些不同之处,比如理论研究力求精致,而实践方法要求简单易行,但这并不妨碍两者的结合。没有实践的理论终究显得苍白,而没有理论支撑的实践大多只能在低水平上徘徊。如果两者结合得好,则可以相互促进,把工作做得更好。